可他放話在先,隻能用袖子掩面,說了句「不可理喻」,便憤然離席。
四個月後,我在期盼、嫉妒、以及詛咒聲中,再次進入了考場。
出了考場後,我睡得昏天暗地。
直到放榜那日,才被匆匆趕來的同窗喊了起來。
「中了!是案首啊!快起來,先生在書院裡等著你呢!」
府城出了個十五歲的案首,是件非常轟動的事情了。
孫舉人正坐在主位上,看著臨摹下來的文章,不住點頭。
「年紀雖小,卻極有見識。好啊!這治水的策論別具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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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站在孫舉人身後,他伸長脖子,眼睛SS盯著文章,滿臉都是不敢置信。
抬頭看到我時,他不顧在場的眾人,指著我質問:
「你這是哪裡抄來的?你可知科舉舞弊乃是大罪!」
話音剛落,「啪」的一巴掌,重重落在了父親臉上。
10.
是母親!
因為我中了秀才,有同窗為了討好我,將母親接來了書院。
母親哪裡允許父親這樣汙蔑我,整個人氣得發抖。
「沈泉,你這個S千刀的東西,你自詡清流,瞧不起巳兒就罷了。如今他靠著真本事中了案首,你竟敢汙蔑他,老娘我跟你拼了!」
母親在通判府中,見過了更廣闊的天空,接觸到了真正的達官顯貴,她整個人都變得不再畏畏縮縮。
父親怒目圓睜,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
上一次被母親打時,無人看見,現在可是當著所有同窗的面,讓他羞憤難當。
他失去了理智,撲過來想要還手,被我一下子就掀翻在地。
我將母親護在身後,「若是你有什麼異議,大可以報官啊。」
「不過你也要知道,誣陷他人清白,要受杖刑。」
父親自然知道我沒有作弊,他隻是不能接受我比他強而已。
他這副猙獰的面目,讓不少人唏噓。
父親原本有著不錯的名聲,文人圈子裡都說他努力奮進,頭懸梁錐刺股。
如今一遭,好好的風評被他自己給顛覆了。
他成了同窗口中,嫉妒年輕師弟,眼紅別人優秀,甚至還惱羞成怒動手打人的無恥之徒。
認識他的人都搖頭嘆息。
「不恥與之為伍。」
「真是我們讀書人當中的敗類!」
甚至有人想要書院開除他。
聽說父親低聲下氣去求了孫舉人。
孫舉人思索了幾日後,並未對父親過多苛責,因為秋闱到了。
所有人都等著父親這次秋闱的結果。
而我,並不打算參加今年的秋闱。
我年歲尚小,想要沉澱一下,實在不必操之過急。
突然有一日,母親跑出通判府來尋我。
她說姜姨娘得知我中了秀才,想要收我為義弟。
母親拍了拍震驚的我,寬慰道:
「姜姨娘是個好女子,可惜家道中落,不然定是個正頭娘子。她早已沒了親人,隻能靠著秦大人的寵愛。可你瞧啊,秦大人不過是外出走訪,主母就敢差點讓她病S。」
「她想有個人能幫扶一下,所以聽得你中了秀才,便找我說了幾次話。」
我沉默了片刻,點頭答應了。
我相信自己能夠入朝為官,可是以後呢?
誰不知道朝堂裡的水有多深,若是無人幫襯、無人舉薦,不是被外放到邊遠的縣城,就是給個闲差,永無出頭之日。
我記得再過三年,秦通判就要回京述職,一躍成為了禮部侍郎。
更重要的是,有姜姨娘的照拂,母親一定不用那麼辛苦了!
所以,和姜姨娘攀上關系的話,對我來說可謂百利。
秦通判還記得我,他捻著胡須感慨:
「當年你也算是悅兒的半個救命恩人,你們倒是有緣。」
在秦通判的見證下,我和姜姨娘喝了認親酒,如今喚她一聲「姐姐」。
母親在通判府裡中的地位也高了不少,有單獨的廂房,每頓飯多加了一個菜,甚至還有撥了個小丫鬟伺候。
秦通判給我尋來了近幾年的考題,還有每州名士的文章,這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對他來說,隻是舉手之勞,可對我來說,這是大恩。
我深深一拜,承諾有朝一日定會報答知遇之恩。
剛出通判府,就見兩名同窗扶著父親,往一旁的醫館趕去。
我也迅速跟了上去。
問清後才得知,父親因為心情不好去酒館買醉,卻忘記了帶銀錢,被酒館伙計丟了出去,正好磕到了腦袋。
他摸著包扎的頭,眼底卻沒有半分醉意。
「你是……巳兒?」
他上下打量起我來,那眼神讓我突然有種熟悉感。
父親自言自語,聲音裡滿是疑惑。
「是我記錯了嗎,他怎麼可能考中秀才呢!」
隨後他又無所謂地長噓一口氣。
「看來老天爺都在幫我,這一次我定能中舉!」
他的話顛三倒四、毫無邏輯,所有人都以為他還醉著,隻有我知道,父親也重生了。
11.
重生後的父親,果然沉穩了不少,他每日給自己押題,還找孫舉人議政。
他不再去賣字畫,而是跟同窗們借了些錢,他信誓旦旦地保證,這次秋闱他一定會上榜,還會名列前茅。
聽到他們討論的內容時,我才恍然大悟。
這次的秋闱,就是前世父親考過的最後一次。
在這次之後,他才因為我和母親拿不出錢來,不得不放棄繼續科舉。
所以秋闱的考題,他一定銘記於心!
也許這一世,真的能讓他如願中舉呢?
我沒有再管父親的事,但就在我整理秦通判給的文章時,父親帶著幾名同窗人撞開了我的屋門。
他指著那些文章,說我盜取了他給自己押的題目。
我被徹底激怒了,哪怕有同窗的勸阻,我還是一拳將他打倒地上。
父親不依不饒,一定要報官,在得知我根本不參加此次秋闱後,又改口說,隻要我出錢給他療傷,他就既往不咎。
他聽說了母親在通判府,開口就問我要二百兩銀子。
「你娘明明能賺錢,卻不願意……」
我知道了,不管是前世的他還是今生的他,目的都是為了向我們要錢。
我冷靜了下來,堅決要見官,還要同窗們去給我做個見證。
「往我身上潑髒水還想要錢?你未免想得太美了!」
看我如此堅持,父親退縮了,他本就是個欺軟怕硬的東西,以前在外面受了氣,也隻敢回家衝我和母親發泄。
在孫舉人的調解下,父親不情不願地道了歉,說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他背地裡卻衝我發狠,「不給我銀子是吧,等我中舉了,有你好看!」
我笑了,不置可否。
秋闱的前一天,他還特意找到我,神色快慰。
「你什麼也不懂,和你那目不識丁的老娘一樣!還搞什麼合離...和離了更好,省的我以後娶高門貴女時,你娘還要來鬧。」
父親帶著勢在必得的信念,和對未來步入朝堂的期待,走進了考場。
既然如此,親愛的父親大人,就提前祝你金榜題名吧。
12.
很快,我就聽說,秋闱考場中,有名考生發瘋了。
他當場撕掉了考卷,還大罵考官私自換題。
彼時,我正和秦通判下棋,聽一邊的姜姨娘和珊瑚說著八卦。
「他說自己有狀元之才,既然那麼有本事,換個題目怎麼就不會了?」
秦通判看了我一眼,低聲問:「你讓我去說考題泄露之事,就是為了他?」
我輕輕落下一子,沒承認,也不否認。
「姐姐說得沒有錯,狀元之才怎會因為換了個題目,而中不了舉呢?」
父親被趕出了考場,落榜自然毫無疑問。
他深受打擊,發瘋似地拍打自己的腦袋。
「不應該是這樣啊,今年的題目,我怎麼可能記錯!」
我穿著嶄新的衣服,請同窗們吃酒。
一群人浩浩蕩蕩,特意從考場前經過,看到了失魂落魄的父親,我關切地上前詢問:
「沈兄,這是怎麼了?這麼快就出考場了?」
有不知緣由的同窗,也紛紛露出關心之色。
父親看到我們後,灰敗的臉頓時漲紅。
他雙眼充血,攔著我咆哮:
「是不是你讓人改了考題?我早覺得你和你娘不對勁兒,一定是你搞的鬼,對不對!」
我展開手中的折扇,輕輕搖了兩下,然後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好狗不擋道。孫,秀,才!」
13.
父親沒有中舉,錢卻花光了,他不得不離開了孫舉人的書院。
父親終於想起了,自己可以教書賺銀子。
前世父親教出狀元郎之後,高門大戶都想將孩子託付給他,每年上千兩的銀子束脩,他收得心安理得。
可這些銀子,我和母親卻一分沒有看到過。
他得了孫舉人允許,在書院旁,開設了一個專門給孩子啟蒙的學堂。
但和前世不同的是,他依舊沒有放棄科舉。
他要賺錢繼續秋闱。
這活到老要考到老的信念,還是值得我贊嘆和佩服的。
可他不想隻能做個啟蒙先生,更不想從頭開始。
於是,他跑去尋找前世教過的狀元郎。
我聽說後,差點要笑出聲來。
就算和前世一模一樣,那狀元郎也應該是七年之後才進了父親的學堂,如今他娘還沒有懷上他呢!
父親被人請了出去。
那家人隻當父親特意說些吉利話,討點賞錢。
甩下三枚銅錢,就讓他趕緊離開。
父親在那家人的門口站立良久,不得不認清現實。
他開始招收三歲以上,想要讀書的孩子。
可他前世名聲極好,如今卻讓人覺得瘋瘋癲癲。
他隻好把束脩一降再降,才收了幾個農闲時來讀書的男娃子。
三年一晃而過,秦通判就要舉家歸京了。
母親想要留在我身邊,被我拒絕。
我很自信地告訴她,自己一定會中舉,讓她在京城先熟悉一下,等著我過去團聚。
姜姐姐極喜歡母親,她得不到的親情,在母親身上感受到了。
聽得母親可以隨她一起歸京,她高興得塞給了我一張千兩的銀票。
三年來,我又長高了不少,秋闱時再次見到父親,他幾乎認不出我來。
我也差點沒認出,這個滿身補丁,身材微微佝偻的男子,竟是曾經意氣風發,鬥志昂揚的父親。
我們相顧無言。
半晌,他衝我冷哼,嗓音沙啞,語氣卻還是高高在上:
「聽說你娘和秦通判一家走了,把你扔下了?」
我不知可否的笑了笑,心情極佳地祝福他。
「希望今年的鄉試,你能蟾宮折桂。」
父親的臉上多了幾分失意,和鬱鬱不得志的憤懑。
他想撞開我,在我之前進入考場。
可他似乎忘記,我年滿十八已經身強體壯,而他自己卻垂垂老矣。
父親踉跄了下,險些栽倒在地,抬頭再看我時,眼神裡帶上了一絲畏懼。
我在他復雜的目光中,步伐穩健地走進入了考場。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