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角的一滴眼淚終究滑落下來。
他似乎有些不忍,替我歸納整理好體內靈力,不至於讓我走火入魔後,輕聲勸慰:「打起精神來吧,想一想你的小師妹鬱孤樓……」
是的。
我不能倒下。
我還有相依為命的小師妹鬱孤樓。
大道這條路雖苦澀難行,但想起小師妹斜倚在窗邊繡花的樣子,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年年歲歲,朱顏長似。
歲歲年年,共佔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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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不苦了。
14
饒是趙靜之將暗淵深處的奇藥用了個遍,我也用了足三個月,傷才好利索。
局勢在這三個月裡惡化得不行。
孤光君那日不知道什麼原因沒有追過來。
可她認出了我是合歡宗滅門時逃脫的「餘孽」,重重責罰了負責滅門合歡宗的門下弟子後,將我的資料和畫像貼在了劍宗山門的布告臺上,通知弟子們出行時彼此互助,多加小心。
又派出多名劍宗長老暗中跟隨每組出山門的弟子,加以保護。
這種情況下,我復仇的難度驟增。
在青雲白雲兩城,以及環琅天內攔截劍宗的人許多次,都無功而返。
能S掉的,也隻是那些無甚能力,炮灰似的外門弟子。
有幾次還落入了劍宗長老的合圍下,險象環生。
若不是趙靜之相救,可能真的會報仇未捷身先S。
雪上加霜的是,由於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靈根埋入丹田,修為上不得寸進。
單是修為停滯也就罷了,還有個更致命的問題就是,靈力也開始紊亂了。
十二經脈本就不如奇經八脈寬闊,勉力承載元嬰期的靈力,如同小溪強行容納大江大河,後果就是洪水泛濫。
每一日,我都要忍受四肢和後背針扎蟲咬般的痛痒。
趙靜之每日早出晚歸,不斷地截S散修和劍宗遊歷在外的落單弟子,意圖為我找到合適的靈根換上。
但有時候,有些東西就是得聽天由命的。
S了那麼多人,適合換給我的靈根,一條也沒有找到。
靈力紊亂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
從最開始的十天發作一次,變成了一天發作一次,又變成了三個時辰發作一次。
又一次的靈力紊亂後,我從榻上醒來,發現身下的褥子都被汗水盡數湿透。
師父……
徒弟無能,可能報不了你的仇了……
萬念俱灰之下,我整理了下儲物袋,將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得到的靈石丹藥分門別類地整理好,打算找鬱孤樓來交代遺言。
如果復仇做不到,最起碼這些東西,能讓小師妹離開修真界後,自由自在地過上一輩子。
正想出門,雕花窗棂外傳來一聲輕柔詢問:「師姐,我能進去嗎?」
是鬱孤樓。
今日的師妹似乎有些不同,雲鬢修眉,口若朱丹,玉頰上脂粉猶新。
是為了送我一程,而刻意梳妝的嗎?
怪好看的。
虛弱地倚在榻上,我看著鬱孤樓那張似是剛剛裝扮過的臉,苦中作樂地想。
「師姐,」鬱孤樓素白的手伸到了我面前,「送你一朵花。」
她的玉蘭花瓣般的手指緩緩張開,露出掌心處以靈氣凝結出的藍色蓮花。
隨著她的動作,房間之中登時充斥著無孔不入的森森寒意。
我臉上本因為鬱孤樓前來而強行扯出的笑意,緩緩地消失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呀,」鬱孤樓微微向我揚起頭,誠懇開口,「我身懷變異的冰靈根,可以挖出來給師姐換上。」
我沒有作聲,隻是疲憊地側過身,不想和小師妹說話。
與鬱孤樓多年同門,她身懷變異冰靈根的事情,我當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那是小師妹。
會在我練功晚歸時提燈等我的小師妹,會給我細心縫制衣裙的小師妹,會把炙熱眼淚灑在我背上的小師妹。
合歡宗滿門盡滅,我已經失去了視為親生母親的師父紅鸞君。
難不成,現下還要再搭上一個小師妹嗎?
鬱孤樓見我背對著她,彎腰環住了榻上的我。
她的聲音輕若遊絲:「趙先生說,若是再找不到靈根換上,你會S的。」
那就讓我S好了!
S又有什麼可怕的?!
早在合歡宗闔門被滅的那天,我秦蘿就應該去S的!
之所以苟且偷生,不過是含著一口惡氣咽不下去,想要向劍宗討回一個公道罷了!
胸口處激烈的情緒不斷翻湧,我也懶得和小師妹吵,直冷下臉來,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滾。」
鬱孤樓面對我的態度也不惱怒,而是伸手往腰間掛著的儲物袋一抹。
一柄斷劍憑空出現在她的手裡。
是本屬於夏子器,卻在對戰中被孤光君信手折斷的春日遊。
「西風烈在名劍榜中位居第二,尋常的靈劍在它鋒刃下,不過欄中待宰的豬狗而已。」
鬱孤樓看著春日遊的斷口,幽幽嘆息。
我心中不祥的預感更盛了,轉過頭來直視著小師妹:「你想說什麼?」
「師姐,」鬱孤樓側著臉,露出個明淨至極的笑容,「我知道月如鉤的下落。」
修真界名劍榜排名第一的劍,正是月如鉤。
傳說,初代合歡宗宗主曾經意外遇到一位受傷的天神,她以身做鼎爐,以雙修法治好了天神身上的重傷。
天神面對厚恩,無以為報,就將月如鉤贈送給她。
可惜距離這個傳說,已經過去了上萬年。
世事茫茫,滄海桑田。
合歡宗幾經變故起伏,來回搬遷宗門,終究還是沒落。
月如鉤也早在三千年前不知去向。
不S心的修士們多次在合歡宗舊址新址上來回翻找過,皆不見劍的蹤影。
此事修真界人人皆知。
況且若是我們合歡宗真有月如鉤在手,還會被劍宗那群人輕易滅門嗎?
許是被我震驚的神情取悅到了,鬱孤樓臉上露出個春花般嬌柔的笑意。
「師姐,你還記得年少時我摔下合歡宗斷崖的事情嗎?」
我自然記得。
鬱孤樓自幼喜歡黏著我,把我當作親姐姐看待。
我十五歲生辰那日,她為了給我預備禮物,去合歡宗後山禁地採摘靈藥,結果不慎摔下了懸崖,雙腿俱斷。
「你正是在那時,得到了月如鉤?」我問。
鬱孤樓含笑點頭。
「斷崖有上百丈高,我縱有靈力護體,摔下去的時候,也隻是僥幸活命罷了。那時我自認為必S無疑,直到師父久未見我歸來,去禁地仔細搜索,救下了我。她想要帶我出禁地的時候,不知道觸動了哪處禁制,誤打誤撞,發現了一處幾百年不曾開啟的隱秘地宮,地宮內兩個同歸於盡的前輩早已成了白骨,月如鉤就放在白骨旁邊。那時我雙腿俱斷,師父斷定無法醫治,為了讓我重新站起來,她將月如鉤放在了我的身上……」
我猛地打斷了鬱孤樓。
「師妹你莫要信口開河!傳說中月如鉤是柄長兩尺的窄劍,人身上沒有一根骨頭有這個長度!」
鬱孤樓無奈地嘆了口氣:「師姐,月如鉤被我和師父找到的時候,就是斷的。」
我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難怪。
難怪小師妹鬱孤樓明明是變異冰靈根,按理說在境界上應該是一日千裡,可她卻始終修為不高。
我從前還以為她貪玩,不肯下功夫苦修。
原來竟是月如鉤在她體內……
根據記載和傳說,月如鉤劍身是上古冰魄佐以帝流漿,用極北苦寒火打制而成的,通體極冰。
想必正是為了對抗它的陰寒之氣,這才讓鬱孤樓多年以來修為始終不曾寸進。
「師姐S了我吧。」鬱孤樓認真地開口提議。
見我臉色慘白,她又補了一句,「師姐S了我,就能繼續在復仇路上走下去了。」
是啊。
隻要S了鬱孤樓。
就能得到兩樣東西。
適合我體質的變異冰靈根。
名劍榜上位居榜首的月如鉤。
靈根、師父、貞潔、自尊……我原以為我什麼都已經失去了的……
結果冥冥之中的命運,再度拋出了一根復仇的稻草,提醒著我,還有小師妹不曾獻祭給復仇的業火。
我豁然抬頭:「不行。」
自己可以成為復仇這件事本身的代價,但小師妹不可以。
向來在我面前柔婉恭順的鬱孤樓,有生之年第一次違逆了我的意思。
「可以。」她眉目認真。
15
「如果放棄,師姐為了復仇所付出的貞潔與自尊,所承受的一切苦難,都將付諸流水,變得毫無意義。」
鬱孤樓掰著指頭算數,她秋水般的明眸裡盡是帶血的憐憫。
「紅袖招旁邊的青樓,師姐進去掛牌過多少次?幾十次?一百次?」
被最為親近的小師妹親口說出自己曾經為復仇所忍受的侮辱。
原來是那麼的難堪。
血滴到了胸前的衣襟處,我才意識到我已經無知無覺地把下嘴唇咬了個稀爛。
鬱孤樓細細地用幹淨帕子拭去了我唇角血珠,碾碎一顆療傷藥敷在上面。
嘴唇上的鮮血止住,可我心裡的傷口依舊在涔涔地流著血。
「為師門復仇是個很沉重的擔子,不想師姐自己去承擔。畢竟仇恨,也有我的一份兒呢。」
鬱孤樓的神情充滿對我的信賴和愛意,眼神甜蜜得近乎要滴出水來。
「師姐,S了我吧。」
我嚅動了幾下嘴唇,想要流淚,驚訝地發現眼眶幹幹的,一絲淚水都沒有。
情緒走到了盡頭,除了沉默,唯有沉默。
鬱孤樓不再言語,隻是走近了些,將我抱在懷裡,宛如明玉的手掌撫摸著我腦後長發,一遍又一遍。
許久,久到仿佛天地都緩緩老去的那種久。
我開口了:「讓趙靜之來吧。」
見我答應,鬱孤樓眼前一亮。
可她終究還是那個在我面前嬌縱任性得寸進尺的小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