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漱陽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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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我這麼說,不自覺地挺直腰背,又恢復以往清冷模樣。


 


我訓話時,琴師流月從殿門口路過。


 


我記得她,江南人,有一青梅竹馬。


 


她是被國舅爺看上威脅著送進來的,在東宮三年,真正的人淡如菊、不爭不搶。


 


我跟夏露使個眼色,她會意,當即大喊。


 


「那邊的樂姬怎麼這麼不懂規矩,見到我家小姐為何不來行禮?」


 


大呼小叫,一副狐假虎威做派。


 


餘光瞥向凌霜,她微微抬眼,好奇地打量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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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月從容地站在原處。


 


「我是一等琴師,隻拜太子殿下。」


 


說完頭也不回離開。


 


夏露氣得跳腳。


 


「神氣什麼,不過是仗著太子幾分喜歡,竟敢給未來主子擺臉色。」


 


「等我家小姐和太子成婚後,看我不好好教訓她。」


 


「太子協力朝政,能有幾分喜歡分在後宮已實屬難得。」


 


我意味深長地看著凌霜。


 


「她是太子看重之人,不可輕易得罪。」


 


「妹妹在東宮要多多保重,若有什麼需要幫助的,盡管和我說。」


 


凌霜拉開與我的距離。


 


「不必。」


 


「我和侯府毫無瓜葛,還請準太子妃不要再以『妹妹』喚我。」


 


「且侯府小姐真該學學『廉恥』二字怎麼寫。」


 


「還未過門,就以太子妃自居。」


 


她不知道,我雖然不是太子妃,可女子居所,胭脂水粉、衣物首飾都必不可少。


 


有京城上百間鋪子在,太子的教樂坊有一半都可以是我的人。


 


她在此處一言一行,我若想知道,自會有人主動來說。


 


8


 


當晚凌霜抱著琵琶出門,被宮人攔下。


 


「太子殿下說過,每日都想念我彈的曲,我並非私自外出,而是為了成全太子心願。」


 


侍從仍不同意放行。


 


「流月怎麼能隨意進出?」


 


侍從不敢隱瞞。


 


「流月姑娘有太子令牌。」


 


凌霜出不去,便坐在院中彈琵琶。


 


婉轉,幽怨,似在控訴。


 


琵琶聲透過高牆,傳到蕭翊璟耳中。


 


蕭翊璟沒有召凌霜去前殿,而是親自來到教樂坊。


 


太子親臨,樂姬宮人跪一地。


 


凌霜自顧彈琵琶,並不見禮。


 


這是大不敬,嬤嬤教導不力,有失職之罪。


 


嬤嬤跪著爬向凌霜,提醒:「姑娘快行跪拜大禮。」


 


凌霜不理會。


 


過了許久,琵琶聲才緩緩停止。


 


周圍人早已捏了一把冷汗,隻把頭埋得更低,生怕太子一個不高興降罪。


 


凌霜隻朝蕭翊璟福了福身。


 


「不知今天眼前的是太子,還是公子。」


 


這更勾起蕭翊璟的興致。


 


若凌霜知道他是太子後就卑躬屈膝才沒趣。


 


因此他更加篤定,她是特別的。


 


「霜兒說孤是誰,孤就是誰。」


 


凌霜這才緩和。


 


「太子身側佳人無數,凌霜何德何能能入太子的眼?」


 


「我隻懷念在邀月樓跟我一起聽曲談心的公子。」


 


這些事,我用三匹杭白絲就打聽到。


 


無關軍機,無關朝事,不過是女子闲話家常。


 


一個人得了好處,便有其他人上門主動說。


 


9


 


凌霜她本就青樓是第一清倌人,平時出場,都是恩客捧著,鸨母供著,也因此比旁人更高傲些。


 


這天之後,更不把旁人放在眼裡。


 


東宮樂姬大多是朝臣世紳自小培養起來,為了日後籠絡人心。


 


她們自小由各種老師教導,琴棋書畫皆通。


 


行為舉止也由宮裡外放的嬤嬤訓導過,就連教樂坊最嚴苛的管事來了,也挑不出錯。


 


凌霜卻看不起這些人。


 


「和青樓女子沒什麼不同,都是被人把玩的物件。」


 


有小丫鬟問她:「姐姐不也和她們一處嗎?」


 


凌霜仰著下巴,拔高聲調:「我和她們可不一樣,從不以色事人。」


 


「更何況,我與太子的情分豈是旁人可比?」


 


她時常在院中彈奏,十日裡,蕭翊璟會來四五次。


 


小丫鬟嘟著嘴不認同。


 


「明明太子殿下對流月姐姐更好一點。」


 


流月,又是流月。


 


她就像插在凌霜心上的一根刺。


 


兩天後,太子再一次召流月撫琴。


 


十面埋伏,萬馬奔騰,琴音雄渾激蕩。


 


蕭翊璟沉浸其中。


 


而後隻聽「砰」的一聲,琴聲戛然而止。


 


流月手指劃破,鮮紅血液汩汩往外冒。


 


「奴婢該S,擾了太子雅興,請殿下恕罪。」


 


蕭翊璟看著斷弦,嘴角上揚,絲毫沒有掃興,還賞了流月一把百年古琴做補償。


 


凌霜知道後,連續兩次將蕭翊璟拒之門外。


 


「琵琶哪有古琴雅致?公子還是去別處吧。」


 


「我堂堂太子,在自己宮裡還有進不去的地方,傳出去未免招人恥笑。」


 


蕭翊璟還是低聲哄著。


 


「流月的琴是我找名師所做,豈會輕易折斷?」


 


「除非有人故意為之。」


 


凌霜半夜在流月琴上動手腳,她自以為做得隱秘,其實早有人看見,稟告過蕭翊璟。


 


話說到這,凌霜自知理虧,當下軟了聲。


 


「我不過是太在意公子。」


 


往日見面連面紗都不肯揭的女子,如今吃醋,為了自己也露出小女兒態,這大大取悅了蕭翊璟。


 


我借著探望蕭翊璟的名義,在東宮遇見凌霜。


 


我勸她:「太子殿下不會一輩子都是太子,屆時三宮六院你都要鬧一鬧麼?」


 


凌霜對我自來熟的說教很反感。


 


「不勞小姐費心,便是妃妾無數,太子心裡也隻有我一個。」


 


「畢竟,不被愛的才是多餘的,倒是你,仗著侯府,霸佔太子未婚妻的名分不放,早晚會被他厭棄。」


 


見到凌霜的同時,我給流月捎回來一封信。


 


她日思夜盼的信。


 


打江南來。


 


10


 


這天,朝中大臣在東宮議事,談完天已大黑。


 


就在幾位大臣出去的路上,一陣琵琶聲隔牆傳來。


 


幾位老臣面面相覷,皆是一臉震驚,他們眼中的太子向來品行端正,後宮怎會有這等靡靡之樂?


 


太子冷臉,當下呵令宮人:「教樂坊管事教導有失,打二十大板。」


 


「教導嬤嬤打二十大板打發出去。」


 


即使這樣,第二天早朝還是有御史彈劾太子縱情享樂,德性不修。


 


「在我心裡,你不是太子,是我救我於水火的公子。」


 


「那些迂腐老臣,就是見不得你快活。」


 


平時耍性子吃醋也罷了,如今得罪的可是太傅,他自小的老師。


 


蕭翊璟眼神不似平常那般溫和,看著凌霜隱隱透出不滿。


 


「孤是太子,無數雙眼睛盯著東宮,稍有行差踏錯,便可能萬劫不復。」


 


「你要多為孤考慮。」


 


凌霜不以為意。


 


蕭翊璟見她並非真心悔過,離開時特意叮囑管事做好本分。


 


他的本分就是看好凌霜,不要再讓她惹麻煩。


 


這也是他第一次冷落凌霜。


 


與此同時,我在外頭也沒闲著,連夜買通城內說書先生,把古往今來因沉迷享樂誤國誤民的故事翻來覆去地講。


 


秦淮河上幾條花船,連唱幾天後庭花。


 


另外,把凌霜編排元老重臣的話也傳進文官那裡。


 


一時間,御史的折子如雪片飛向皇上案幾。


 


就連皇後,也被皇上斥責教子無方。


 


本以為此事之後,凌霜會安分,沒承想十五這晚,她又在院中彈琵琶。


 


11


 


之前蕭翊璟出宮本是為了找凌霜,現在凌霜就在東宮,如果貿然停止行程,怕惹皇上生疑,故依舊保持半月一次微服出巡的習慣。


 


他在街頭走走停停,發現在御史彈劾,百姓以他為飯後談資時,是我在幫他。


 


我撩起衣袖,打翻茶攤,不顧旁人指點,大聲唾罵那些說書人。


 


「太子十三歲入朝,這些年勤政為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年少有為,如今是有錯,可頂多也是治下不嚴,有誰看到太子聲色犬馬,縱情聲樂?誰看到他沉迷女色,不務正業?」


 


「若真因為一些小事就寒了太子的心,我們未來就可能損失一位明主。」


 


蕭翊璟深受感動。


 


他握住我的手:「漱陽,還是你懂我。」


 


起先他覺得凌霜和之前見識的女子不同,便對她另眼相待,現在又視我為知己。


 


男人的新鮮感,也就那麼回事。


 


我強忍惡心,躲開他的觸碰。


 


「太子殿下慎行,若被有心人瞧見,不一定又寫出什麼名堂彈劾。」


 


「您身為儲君,萬事皆須小心。」


 


蕭翊璟目光落在我身上,久久沒有挪開,眼中的贊賞幾乎溢出來。


 


「凌霜若是有你一半懂事該多好。」


 


我安慰他。


 


「妹妹自小和姨娘在市井長大,自在慣了,深宅後院對她本就是拘束。」


 


「若有什麼做得不周到的地方,還請殿下看在侯府,看在我的面子上,對她多加寬恕。」


 


「漱陽,其實我早已……」


 


蕭翊璟張了張唇,終究也沒往下說什麼。


 


我知道他想說的是,其實他早已經後悔,後悔那日在街頭不顧勸阻將凌霜帶回身邊。


 


我把這件事添油加醋傳進凌霜耳中。


 


她坐不住了。


 


凌霜已經十幾天沒見過蕭翊璟。


 


以為他故意冷落。


 


其實不是。


 


是太後忽然病危,皇上、太子寢殿侍疾。


 


這件事凌霜周圍的人都知道,沒有一個人提醒她。


 


她坐立難安,於是灌醉了管事。


 


想到太子最近多事煩憂,還特意選了首歡快的曲子,聲調清脆悠揚。


 


一炷香後,院中大門敞開,烏泱泱的人頭湧進。


 


凌霜大喜,以為是蕭翊璟來看她。


 


「公子,我就知道你不會忘了霜兒。」


 


轉身時,臉上的笑還未來得及展開,便已凝固。


 


明皇衣袍映入眼簾。


 


凌霜懷抱琵琶愣在當場,不知道見禮。


 


「公子?看來蕭翊璟的太子是當膩了。」


 


周圍是落針可聞的寂靜。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當今皇上。


 


太後病重,東宮聲樂不止,惹龍顏盛怒。


 


11


 


蕭翊璟被禁足,我向皇後求情去東宮探望。


 


踏入大門,沒去找蕭翊璟,而是轉腳先探望凌霜。


 


整個東宮因她受牽連,極力擁護太子的文臣建議蕭翊璟賜S凌霜。


 


蕭翊璟對她也由最初的新鮮、獵奇,漸漸生出不耐。


 


可即便厭惡,也還是狠不下心。


 


凌霜此時被降為末等侍女,每日有洗不完的衣服。


 


晚上幫嬤嬤洗腳。


 


誠如她對蕭翊璟說的那般,做個洗腳婢。


 


那雙彈琵琶的手早已臃腫不堪,日子過得還不如當初和姨娘在外頭那會好。


 


我進去時,她正在抱著心愛的琵琶擦拭。


 


往常她愛著白色衣衫,此刻身上卻是最討厭的紅色。


 


腦中恍然閃過一句話:「女為悅己者容。」


 


凌霜見我來,依舊是冷臉。


 


「姐姐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之前不讓我喊她「妹妹」,現在又來叫我「姐姐」。


 


真不知道她是健忘,還是拉不下臉跟我求情。


 


不管哪種,以後都不會再提。


 


今日我是來找她了結這一切的。


 


「是啊。」


 


我毫不掩飾地朝她遞過去一個嘲諷的笑。


 


「要不是我言語侮辱,故意不讓你娘進門,克扣你們娘兒倆用度,逼你不得不去青樓賣藝,在你娘生病上門求藥時,命人將她撵出去,你也不會遇到太子,也不會有如今這樣的好日子。」


 


這些事我沒做過,一直以來她卻是這樣想的。


 


我這麼說純粹是為了激怒她。


 


凌霜自詡高潔,這些話足夠讓她生氣,可她還是極力忍耐著。


 


「要怪隻怪命運不公,我沒有像姐姐一樣投生到好人家。」


 


把一切歸咎於命運,好像這樣就可以減輕痛苦。


 


曾經我也這麼想過。


 


可那些苦難啊,都是人帶來的。


 


「你怎麼能這麼想呢?」


 


「當初在邀月樓時,一個年過六旬的老頭願意出重金娶你續弦,你還上門給他唱過曲兒。」


 


「這是樓裡多少姑娘求也求不來的機會,你怎麼能說是自己命不好?」


 


耳邊「嗡」一聲。


 


凌霜手下琴弦悉數扯斷。


 


我繼續道:「你說我要是把這件事告訴蕭翊璟,他會不會覺得自己以前眼瞎?」


 


凌霜攥拳,咬牙道:「殿下與我感情深厚,不會聽信你的挑撥離間。」


 


我笑,笑容不再溫和。


 


「怎麼能算挑唆呢?我明明一直在幫你呀。」


 


「你初到教樂坊,對周圍一無所知,怎麼能知道坐在哪個位置彈琴,蕭翊璟會聽到?」


 


「朝臣明明已經從前門離開,為何又中途折返,剛好聽到你彈琵琶?」


 


凌霜猛然抬眼,一切似乎都想通了。


 


宮人阻攔不讓她去見蕭翊璟,卻暗示她可以在太子殿下回寢殿的路上彈曲。


 


她典當首飾打點內侍,隻為了探聽一點蕭翊景的消息,卻沒人告訴她太傅在東宮,甚至連皇上來那次,也沒人出言提醒。


 


「我早就和你說過,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和我說,我一定盡力幫你完成。」


 


凌霜憤怒到極致。


 


「賤人,竟然是你在害我。」


 


她隨手抓起琴片,劃向我脖頸。


 


饒是我早有準備,還是心中一驚,連連後退兩步。


 


隻見一道白色身影撲在我身前,沒有預想中的疼痛。


 


睜開眼,看到流月替我擋下凌霜的襲擊。


 


她的臉被劃破,傷口深可見骨。


 


12


 


「快傳太醫。」


 


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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