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聽銀
4034

我看著太過虛弱,沈家人屢次說要找大夫來,被我婉拒了幾次。


 


但一直拒絕請來的大夫,我怕反惹人生疑,身受重傷,也確實需要去治。


 


我趁無人注意時找了塊尖銳的石頭,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對著自己的傷口砸,用了猛勁,原本就有些潰爛的傷口頓時更加慘不忍睹,又半夜跳進池塘泡了半宿的冷水,換回衣裳躺下,成功把自己折騰得高燒不退。


 


燒得頭昏腦脹時,沈家的府醫急急忙忙趕過來,我強撐著說了一句,「不,不必了,我已經勞煩你們夠多了,請大夫太過破費。」


 


趕來的府醫恨鐵不成鋼,「傻丫頭,沈老爺有的是錢嘞!」


 


我燒得意識模糊,沒再說什麼。


 


大夫發現了我被泡得發白血肉模糊的傷口,照我預想的那樣猜測傷口應該是在急流裡撞上了亂石,還說小姑娘應該是窮苦出身,怕醫治太花錢不敢說出口。


 


沈家長輩們聽了更加憐惜不已。


 

Advertisement


有了這一番說法,我之前一直婉拒請來的大夫,加上我身上的傷和過分蒼白脆弱的臉色,都解釋得通了。


 


我向來謹慎,即使是細枝末節也不會遺漏分毫可能的把柄。


 


隻是重傷是真的,高燒也是真的,本來劍傷就深,我拿石頭砸自己的時候也毫不留情,反復燒了好多天,差點丟掉半條命。


 


燒得最嚴重的時候沈念璋親自守在邊上急得團團轉。


 


「恩人,丫頭,聽銀妹妹……你別S啊,你千萬要撐住,我還沒帶你去吃鏡湖的清蒸鳜魚,西坊老巷子裡的杏子酒,東市有家酒樓裡的胭脂鵝脯,燒鹿筋,櫻桃肉,還有隔壁城裡的掛爐烤鴨……」


 


倒也沒有嚴重到要S的地步,我無奈地掀了掀眼皮,卻沒能醒過來。


 


那天半夢半醒間,整晚都做夢被一堆吃食包圍著跳舞。


 


17


 


我發現我先前對沈念璋有一些誤解。


 


他一出場就在青樓,慣去煙花之地的能是什麼好人,所以我把他想成了一個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的紈绔。


 


現在才知道,第一次撞見搶走了他一隻燒雞,小胖子回去以後哭得好傷心。


 


臨城原本有個酒樓,裡面師傅做的燒雞是一絕,那是沈念璋從小最愛吃的東西,後來廚子被臨江樓挖走,沈念璋就跟著去,就為了那一口肉。


 


他對鶯娘豪擲千金,也僅僅是因為看她可憐。沈念璋曾經有一胞姐,S了,鶯娘有幾分像她,所以他一直照拂著這個無依無靠的青樓女子。


 


我放了一把火把廚子被嚇跑,又搶了最後那隻剛出爐的香噴噴的燒雞。


 


難怪他被綁到土匪寨裡也要念叨,怨念如此深厚。


 


我有些好笑。在其他紈绔子弟欺男霸女,流連青樓,偷錢賭博的時候,他竟然滿腦子隻有樓裡的燒雞。


 


當然不學無術,鬥雞走狗也是真的。


 


沈家眾人對這個幺兒實在寵慣,溺愛出個頑劣的性子。


 


沈念璋貪玩不愛讀書,還時常作弄先生們,把父母兄長好不容易請來的名師們都氣走了。沈老爺無奈,隻得想辦法把他塞進了附近最有名的書院。


 


沒過幾天,沈念璋就被退回來,一同回來的還有書院先生們的信——控訴沈家紈绔如何在書院逃學遲到,頂撞師長,不務正業,遛雞遛狗,一天天的,不是偷養的蛇晃悠到了正在激情念書的先生腳邊把人當場嚇暈,就是還沒馴好的鳥飛進詩會撲騰得在場的人滿身墨,要麼就是直接找不到人偷跑出去玩樂,新養的一隻猛犬還撲上去把路過的山長屁股給咬了。


 


山長忍無可忍,親自過來宣布把他開除。


 


沈老爺差點沒氣暈過去,抄起家法棍子就嚷嚷著要把小兔崽子腿打斷,聲勢陣仗那個浩大。


 


最後卻磨磨嘰嘰,拖到妻子姨娘還有兒子兒媳們都過來勸架,一群人攔著勸著,沈老爺手裡那鑄著鐵刺的家法棍子,愣是沒舞下去一次。


 


最後妥協了讓家丁把他摁著打了幾板子,扔到祠堂關禁閉,眼不見心不煩。


 


顯然打板子的家丁也手下留情了,沈念璋挨完打活蹦亂跳的。而且說是關禁閉要讓他吃吃苦頭,可慢慢地,桌椅被塌搬進來了,各種解悶小玩意兒也搬進來了,大魚大肉一天沒落全送進來了。


 


沈老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作不知。


 


雷聲大,雨點小,最終還是心軟舍不得打舍不得罵。


 


放話說要關他三個月的,然而沒過幾天,老頭子就越想越心疼,自己把禁閉還沒關幾天的小兔崽子放出來。


 


沈念璋無聊拿勺子把親列祖列宗的貢品桃子挖成了一隻雞屁股。


 


於是沈老爺打開門,就看到桌上慘遭毒手的貢品眼前一黑。


 


老頭緩了好幾下,最終還是才咬牙切齒地寬慰自己,「我兒真是聰慧,連雕刻都能無師自通,列祖列宗看到也肯定會欣慰的。」


 


……


 


好在沈念璋雖然不務正業,但也並不作奸犯科,惡習一概不沾。


 


沈家長子已是不惑之年,是在遠近諸國都赫赫有名的大儒,常年遊歷各地,傳道授業,辯經論道。


 


沈夫子古板嚴厲,是無法無天的幼弟唯一見了發怵的人,家裡父母兄長嫂嫂都慣著他,隻有這個大哥發怒揍起來是真的揍啊,沈念璋怕他大哥跟小鬼怕大佛似的,從小家風教育嚴格,所以不會無論他再是玩物喪志,真正不能碰的東西也不會去碰,內裡的本性,倒也沒歪。


 


而鬥雞走狗這些,沈家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沈念璋就算廢物一輩子,也有兄長們守護家業,他能勤奮好學自然更好,實在不願意其實也不礙事,開心快樂就好。


 


這樣長大的沈念璋,看我這個父棄母亡又小他一些的姑娘,真是可憐極了。


 


加上我救過他,這次又是他把我救回來的,帶著某種莫名其妙的責任感,小胖子鐵了心要守著我好轉過來。


 


名貴藥材流水般從外面送進來。


 


我恢復得很快,看著還是弱不禁風,但好歹能走動了,沈念璋說我悶著太久了,要帶我出去玩,我並沒拒絕。


 


街上熱鬧非常,我吹不得涼風,穿得厚厚實實,戴著帷帽,看什麼都新鮮,一路買了很多東西,看到賣風箏的攤子,再次走不動道。


 


見我往那個攤子瞅了一眼,沈念璋走過去,想也不想,揮揮手指揮身後的僕從們,「阿銀妹妹喜歡的都買下來!」


 


他的貼身婢女霜雲上前準備付錢,已經抱著不少零碎的侍衛準備拿東西,就等我挑選好。


 


我目光在那些蝴蝶,蜻蜓,鳶鳥上掠過,沒有一個喜歡的,於是我掀起帷帽朝攤主淺笑一下,「我想要一隻蒼鷹。」


 


沒有蒼鷹,所以隻得等攤主扎好了過幾天讓霜雲去取。


 


幾天以後,我從那剛取回來的風箏裡信手一翻,翻出來個不起眼的字條。


 


【已候臨城外,問您安。】


 


18


 


根據醫館的用藥追查傷者,臨城的官兵會,我手底下的人自然也會。


 


所以我用了狠勁折騰自己,沈府庫存的藥材不夠用,就得去外面臨時買。


 


我病中就有官兵來核查過,不過我不符合他們手裡的通緝令,來人隨便問問就走了。


 


官兵不認得我,自己人可是認得的,他們墜在官兵後打探,自然能找到我。他們在外面支個攤子做掩護,為保周全不引人注意,我特意繞了路四處停停買買,才掀開帷帽與攤主對視。


 


確認了是我,他們才遞消息進來。


 


與手下重新取得了聯系,我吩咐他們先行一步找到那個被追查的叛軍首領,讓他時不時露面,慢慢把外面的衛城軍隊引走。


 


同時安排人手一點點在臨城外聚集,蟄伏,等候一個時機攻進來。


 


看似還算簡單的謀劃,實際施行起來,一處一處,盡是兇險,費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正好夠我在沈家休養傷病。


 


從桃花開始凋謝的時節,到盛夏濃蔭,蟬鳴烈陽,再到秋意漸起。


 


在沈家的這段時日,竟是難得的怡然安闲。


 


鏡湖的野魚,老巷的杏子酒,酒樓的胭脂鵝脯,隔壁城裡的掛爐烤鴨……原來沈念璋不是隨口說說的,我病好些時候,他就帶著我一路遊山玩水吃過去。


 


沈念璋身邊圍繞著一群狐朋狗友,哄著他去秦樓賭坊,鬥雞鬥狗鬥蛐蛐,又或是縱馬比射獵。


 


家裡嚴令禁止,賭坊他不敢去,秦樓楚館隻敢賞歌聽曲,其他倒是沒人管束,於是沈念璋每次都要輸一大筆錢給那些狐朋狗友們,鬥雞走狗十戰九輸,難怪那些人愛捧著他巴著他玩兒。


 


後來我實在看不下去,把沈念璋那隻老弱病殘還被其他人捧上天的蛐蛐拿開,大晚上點著燈帶他去田野裡抓了一隻又大又兇的,看它把那些人的蛐蛐都打趴下;揪出來那個收了錢給沈念璋的狗喂藥吃裡爬外的家丁,沒了藥物影響,沈念璋的狗終於發揮出它應有的水平跑到了前頭;射獵時我看著獨獨沈念璋箭桶裡歪了尾羽的箭矢……


 


我把箭都扔地上,提著刀一刀斬下去,尾端的亂羽全部棄之不用。


 


我自小學什麼都是又快又精,在橫崖山上幾年,騎馬射箭等等,皆早已熟習。


 


沒有尾羽的箭,難度驟升。


 


旁人冷嘲熱諷,「她不會是想用這殘箭去射前面那頭鹿吧……」


 


話音還沒落下,我搭弓挽箭,箭箭命中獵物,無一虛發。


 


在場的人頓時閉了嘴,一度陷入寂靜。


 


這一次,依然是沈念璋獲勝。


 


從前我沒有見到的暫且不算,這段時日我目之所見的,這群人使小動作讓沈念璋輸給他們的錢,一錢一貫,我全都給他贏了回來。


 


沈念璋睜著眼睛傻愣愣地看著我。


 


一群酒囊飯袋頻頻被下了面子,氣急敗壞,喊著要他把我送回家去,姑娘家鬥狗跑馬成何體統。


 


沈念璋難得沒有聽他們的話,因為維護我與他們鬧了些矛盾,最終不歡而散。


 


路上,我在馬車內,沈念璋在外面騎著馬,我掀起簾子問他,「你一直這樣任由他們欺負嗎?」


 


十戰九輸,天天給人送錢。


 


沈念璋生得面善,又白胖,所以面上看著憨傻,可並沒有真的蠢笨。他蔫了吧唧,「城主家的幾個公子,沈家惹不起,還有個糧商家中的,沈家開的酒樓靠人吃飯,也不能結仇交惡……沒事的,我們家有錢,順水推舟輸給他們一些也無妨。」


 


我一頓,輕聲:


 


「那我豈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為了給他出頭反而讓他得罪人了。


 


沈念璋以為我是自責,連忙擺手說不要緊,隻是小事情,他可以解決的。


 


我放下簾子,眉眼沒入黑暗裡。


 


我當然不是在自責,我也不會給誰惹麻煩,在出手之前我就已經想好了後果。


 


衛城的兵馬已經基本被引走,臨城外蟄伏的人手已經等候得太久,近期就要找一個時機開始動手。


 


屆時這些城主府的勢力還有趁水災抬糧價的商人,都是要被根除的,他們在我眼裡時日無多。


 


所以,這群人,其實現在都得罪得起。


 


我隻是在想,要給他們安排什麼樣的S法,才能顯得夠仁慈,不狠毒。


 


19


 


下澤一帶水多易涝,又動亂繁多,青黃不接之際,每每總是餓殍滿地。


 


如今又是青黃不接時候了。


 


回去路上碰到一伙人擋在路上,圍著一圈看熱鬧的,霜雲上前去打聽情況,原來是一戶家道中落的人家欠了債,債主找上門來了。


 


路中間趴著一個被打得半S的青年,五官俊秀,卻潦草落拓,咬牙踉跄著爬起來,護在一個小姑娘身前。


 


一個開武館的人家,也接些走鏢的生意,父母在外遭遇了戰亂身亡,隻剩下哥哥與年幼的妹妹,弄丟了貨物賠了一大筆錢,還欠了許多債,兄妹倆暫時還不上,現在債主找上門來,要強行把妹妹帶走賣掉。


 


青年始終不肯他們帶走自己的妹妹,但雙拳難敵四手,被打得滿頭是血,也沒屈服。


 


雙方僵持著,堵住了去路,還吸引了一群人圍觀。


 


看了會兒,我抬眸對沈念璋說,「我想救他。」


 


沈念璋一愣。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