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主動向他請求過什麼呢。
於是小胖子一個挺胸,下馬,硬擠進了人群裡,朝那群兇神惡煞的大漢一聲喊:
「住手!放開她!」
青年抬起頭,看向了我們,周圍所有人也都看過來,我在睽睽眾目之中,下了馬車,纖細蒼白的手,一把將高大的男人拽起來,說:
「債,我幫他還。」
沒用沈府的銀錢,我用自己隨身帶著的碎金,幫他打發走了那幫人,青年「撲通」跪在我面前,連磕了好幾個響頭,朝我道謝,詢問我們的住址,說這筆錢算他借的,日後他一定連本帶息歸還,就算被拒絕,他也堅持要算借的。
隨他去吧,我隻是想到了我那賣妻鬻女的爹。
同樣是淪落到這境地,青年卻寧S不願賣掉自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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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選擇幫他一把。
想到我那個爹,就又想起來最近外面遞來的消息。
很早以前,我就專門著人遠去召國盯著我爹,看著他一路考取功名,拔得頭籌,得了召國君主的青睞,加官晉爵。
下澤的臨城,離我那長大的地方,很近,最近有則傳聞沸沸揚揚,張家村遭遇了流寇,被屠了全村,一個活口都沒留,實在殘忍。
張家村,就是我那所謂的家鄉。
有人借著流寇的名頭,幹些見不得光的事。
探子來信,我爹在召國又升官了,還得了大家族的青眼,即將迎娶宗室女為妻。我娘和我們姐妹幾個在他眼裡已經S幹淨了,他在外面自稱從未娶過妻,如今要攀上世家,為防有人去查他的來歷,發現他是說謊,索性買通了S手,連夜來把整個村的知情人都屠戮殆盡,不留後患。
枉S了許多無辜的人。不過見錢眼開非要逼我娘嫁給他的楚家眾人,還有故意不給李二牛治好腿疾的村醫,這些人,幫我爹辦事,最終卻S在了我爹的手裡,也算是報應不爽。
我讓底下人找找還有沒有漏網之魚,還真找到一個因為去鎮上賣東西逃過一劫的,她的父母親和未婚夫全被害S,喊著要去找那群流寇報仇雪恨。
我告訴她其實張家村的人都是被我爹滅口的,我爹遠在召國上京,高官深宅,重重守衛,她還要去報仇嗎?
看著比我大幾歲的姑娘,皮膚黝黑,粗壯有力,抄起榔頭,咬牙斬釘截鐵地答,「去!」
我挑了幾個人護送她去召國。
回了沈府,管家說有人在等著見我。
是前段時間順手搭救過的那個青年,捧著沉甸甸的碎銀,說是來還債。這些都是他在碼頭沒日沒夜幹重活攢的。
沒想到他這麼實誠,說會還,就真的S命掙錢連本帶息還。
我細細打量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有些拘謹地答,「周翎。」
我笑,「周翎,你願不願意來沈府當個護衛?」
20
見他實誠有擔當,又有武藝傍身,我起了惜才的心思,先把他收作護衛放在身邊。
「阿銀妹妹真是有善心。」沈念璋感慨。
接著,他躡手躡腳走過來,作賊心虛的模樣,「阿銀,能不能借我抄一下昨天的功課,大哥快回來了,要是先生們向他告狀就完犢子,完犢子了……」
沈念璋被書院退回來後,沈家人又大費周章給他請了一批先生,還讓我跟著一起去聽先生們授課。
外頭一本古書便是你爭我搶的珍寶,從前我爹那一小箱子書,寶貝得跟什麼似的,不輕易給人看,我想要翻動,也隻能趁曬書的間隙。而沈家有一整個藏書閣,滿屋的珍藏,隨我翻閱。
沈家請的也都是厲害的人,確實有許多真知灼見。
我沒有浪費他們的好意,縱使過目不忘,也不曾懈怠,異常勤勉刻苦,廢寢忘食遍閱群書。
沈念璋和我截然相反,屢次想帶著我偷溜出去玩,被我拒絕,也沒了興致,老老實實坐在桌案前,可惜人是定下來了,心不在焉,常常是一扭頭,就發現他睡著了。先生們布置的任務,也敷衍了事。長兄快回來,他才知道著急。
沈家長輩們問起來,為首的老先生痛心疾首,「小少爺不算愚笨,但實在懶散貪玩。倒是那個小丫頭,聰慧過人,堅韌勤勉,尊師重道,是個好苗子,是個好苗子……
「隻可惜啊,是個女娃,學了也是白學。」最後一句,喃喃自語,不知幾多遺憾。
他們隻聽見了前邊的,「先生的意思是,那小子這段時間真的老老實實待在私塾了?」
沈夫沈母驚喜萬分,沈念璋能老實待在府裡念書已經是很難得,念得好不好另說。
他們覺得那是我的功勞,對我越發地好。
沈母時常喚我過去幫她一起縫制新衣,與我闲談沈家眾人的舊事,教我在大宅院裡的生存之道,叫我別吃了暗虧,教我搗花泥染紅指甲,繪脂粉在頰上添光彩,偶爾看著我出神:
「老婦原來也有個女兒的,可惜沒了。」
她傷神了會兒,忽然說,「小姑娘,我家這小子心念你,不如讓他納你當個妾怎麼樣?」
宛如一聲驚雷炸響在耳際。
我抬頭看她,沈夫人滿眼喜色,顯然是認真的,她覺得自己的提議甚好,旁邊的僕婦們都起哄恭喜我。
我柔柔笑開,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思索著該如何應對。
這時外面的人來傳消息,打斷了談話,「夫人,大少爺回來了!」
沈家長兄難得回府,自然是天大的喜事,眾人忙著給他接風洗塵,沈夫人暫時放下了這事。
沈夫子名學昌,不算高大的小老頭,一身板正的青衣,帶著三兩個學生,是回來過中元節的。
敘舊一番,沈夫人還惦記著想要讓幼子納我為妾的事,於是朝他介紹我,語氣滿意,「這姑娘之前救過璋兒,結了善緣,又被璋兒遇到帶回府裡,生得漂亮,又聰慧勤勉,必是賢妾。」
我身份低微,所以他們理所當然認為我至多隻能算侍妾。
青衣老頭瞥我一眼,卻不甚滿意,「來歷不明的鄉野女子,配我沈家子稍有不足。」
沈夫人仍堅持,「璋兒的先生說這姑娘好聰明,念書可厲害了呢!」沈家一堆人就出了沈夫子一個學識淵博的,對念書厲害的人極其喜歡。
沒想到青衣老頭卻眉頭緊鎖起來,臉色更加嚴肅,「胡鬧!姑娘家念什麼書?」
老父親老母親自己都有點怵自己這個大儒長子,沈夫人頓時噤了聲,半晌,不太甘心又爭取了一下:「我看璋兒甚是喜歡這姑娘,納妾嗎,又不是娶妻,自然貌美喜愛便可。」
沈夫子聽了這話,臉色倒是緩和起來,施舍一樣地松口了:
「罷了,那就為她備點嫁妝吧。」
沈家在臨城是數一數二的富庶人家,一介孤女能攀附上沈家,就算隻是當個妾,也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所以沈夫人走過場一樣地隨口詢問我,僕婦們提前恭喜我,沈家長兄更是施舍一樣地準許我。
他們都沒想到過,或許,我會拒絕。
我的聲音落在暫時安靜的屋子裡,清晰平緩,「可是我,不願為妾侍。」
21
一句話。
瞬間各種目光匯聚過來。
半晌,沈夫人遲疑著,「難不成你還想當正妻不成?」
青衣老頭皺眉,語氣古怪,「小姑娘,有些事切莫痴心妄想,可曾聽過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於是此事不了了之,那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傳開來,府裡走到哪都有人背地裡議論嘲諷。
我並不理會。
中元節這天,百姓祭祀遊街,城中守備松懈,是絕好的機會。
就今天,伺機攻城。
蟄伏數年,一旦開始,就輕易無法結束了。
我打算隱晦地去道個別,正好撞上翻牆出來的沈念璋,看到我他抬手熱情地和我招呼,然後失衡一個倒栽蔥摔了個底朝天……
驚得底下遛彎的八哥飛起來罵罵咧咧。
沈念璋爬起來拿草葉子綁住了鳥嘴,自己的嘴也被綁住了似的,扭捏糾結半天,磕磕絆絆地與我說:
「阿銀,對不起。」
長兄一回來,沈念璋就挨了訓,被先生告狀關了禁閉,所以這兩天都不見他人影。沈夫人是自作主張提議讓我當他的妾室的,大戶人家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又不是娶妻,也就沒特地把他放出來,隻先來詢問我。
我拒絕,因此受到了非議。
沈念璋其實是有些難過的,帶著些許羞澀和失落,掙扎著坦誠地說,「母親沒有看錯,我,好像……確實是很喜歡你的。阿銀,你事事都那樣優秀,又善良。
「是母親太冒進,讓你遭人誤會惹了非議,我會讓管家好好訓斥一番那些多嘴的。」
這幾天城主府來人要把女兒嫁給沈家小少爺,沈家推拒不過,被迫認下了這門親事。城主家的大小姐貌醜且跋扈惡毒,臭名遠揚,老夫人覺得幼子可憐,想趁親事還沒落成,趕緊先給沈念璋納個喜歡的美妾,以後恐怕就沒機會了。
這是好事,她沒想到我會拒絕,也沒想到會給我帶來困擾。
我拒絕得那樣幹脆不留餘地,沈念璋知道後有些失落,不過聽到下人議論我,還是努力翻牆出來,向我道歉,承諾我他會讓管家管束好府裡人,告訴我無論如何沈府會養我一輩子,還提了兩盞漂亮精致的花燈賠禮。
中元節了,臨城的人們會在這一天放河燈懷念故去的先人。
這兩盞河燈是沈念璋親手做的,看得出來精細,用了許多心思,他知道我沒了親娘,這一天或許也需要一盞河燈去祭奠。
我娘S後,一晃,已經好多年了。
我接過那盞河燈,與沈念璋一同上了街,滿街的人潮向河畔湧動,熱鬧熙攘。
城外,悄無聲息埋伏的人馬正磨著刀劍,風雨欲來。
沈念璋一路還買了許多紙錢,前頭路口擁擠,他回過頭來想我帶換條路抄近道,「阿銀……」
他愣住了。
一回頭,已經不見了我的蹤影。
他沒看到,就在剛剛的轉角,擠過來一群人,趁人不注意突然將我捂嘴綁了起來,帶離了人群。
22
城外的人馬正蓄勢待發,等待我的指令之際,我卻被人綁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昏暗的柴房,好幾個人高馬大的家丁和丫鬟僕婦簇擁著中間坐在椅子上的錦衣女子。
城主家的大小姐派人將我綁了過來,拿出一盒銀錢,要我認她做主子,允許沈念璋將我納為妾,但我必須聽她的話。
先禮後兵的做派。
我三言兩語套話,就套到了對方的底細。
大小姐聲名遠揚,二十幾才強行定了親事,知道沈夫人趕著要將我許給沈念璋,她也不見得看上了沈念璋,但無法容忍別人嫌棄她,嫉妒又憤恨,原本想要將我綁了沉湖,但又想起來自己還有隱疾,不能生養。
所以她打算先讓我進門,等我生了孩子搶走歸她所有,再暗地裡將我弄S。
換一個普通的柔弱孤女,被綁架,被一群人惡意滿滿地盯著,可能就任她擺布了。
我笑了。
依然是那個回答,「可是我,不願意當侍妾。」
她臉色驟變,語氣裡有鄙薄,輕蔑與厭惡,「不想當妾,難道你還妄想當正妻?一個卑賤的平民,本小姐能允許你當妾,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勸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她拿出長鞭直接抽了我一鞭子。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答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