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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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臨城,我還遇到了一位故人。


 


離開賭坊時,我在沿江的秦樓楚館,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以為已經脫離煙花之地回家去的鶯娘。


 


世人隻知道帝姬封號長昭,並不知曉我的名字,所以,當我帶著御用的侍衛步上青樓找到她時,鶯娘震驚到失語。


 


接著,便是顫抖著落淚的欣慰感慨。


 


「阿銀,變大姑娘了呢。」


 


她老了一些,面上是遠超她這個年紀的悽苦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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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是誰把她又強行擄進花樓,結果她說,是她自己回來的。


 


鶯娘回到心心念念的故鄉,見到思念已久的父母親族,卻沒有她預想中的那般美好。連父母兄妹都介懷她是個娼妓,更別說附近的鄰裡,她飽受冷眼,又沒辦法像別的女子那樣正常嫁人過日子,都嫌棄她年紀大且不清白。


 


被父母兄妹們哄著掏光了所有積蓄,她無力謀生,走投無路隻好又回到了煙花之地。


 


走出去她才發現,其實她早就離不開了。


 


奈何鶯娘年歲漸長,容顏逝去,客人越來越少,有次遇人刁難,還被毒啞了最引以為傲的嗓子,處境更加艱難,哀愁悽涼,一眼能看到頭的人生。


 


她抱著一張舊琵琶,說了聲可惜啊,「嗓子啞了,再沒辦法唱歌給你聽。」


 


我目視她良久,然後奪過她那張琴轉身出門,「你隻是長了幾歲,又不是要老S了,跟我走。」


 


我以為助她一程,就能給她一個圓滿,現在想來,那時的我偶爾還有些稚嫩,做法並不足以觸及根源。


 


我記得她其實作畫也很厲害的,隻是青樓女子的畫自然不如文人墨客的畫高貴。


 


回了都城,我讓她跟著司天監的官員一起去測繪山川城池,雍國擴張的同時,新的地圖也需要不斷繪制。


 


鶯娘茫然地跟著離開。


 


我把沈念璋塞給了幕僚府,不知為何,那群老人家很是排斥他,可能以為那是公主塞過來鍍金的小白臉。


 


過了一段時日,資歷最長的謀士激動地找到我,「殿下,殿下您可真是慧眼識珠。」


 


沈念璋從來都不愚笨,隻看他自己願不願意去動用城府,隻要他想,收攬些人心自然輕而易舉。


 


將人安頓好,我喊來霜雲,問她,「既然舊主回來了,你可以選擇繼續跟著他。」


 


這些年來,霜雲不曾辜負自家公子的囑託,將我照顧得很好,行軍打仗,朝堂議事時,我常常廢寢忘食,即使再艱苦的環境,她也努力好好給我做好餐食,理好衣裳,梳整齊的發髻。


 


李二牛常常感嘆,霜雲來了他終於不用捏著繡花針替我縫衣裳。


 


在臨城時,看到許久未見的沈念璋,霜雲捂住嘴,當場就差點哭出聲來。


 


我以為她是念著舊主,想放她回去,霜雲跪地堅決地說,「斷沒有一僕侍二主的道理,我跟了您就隻會跟著您。隻是我有些感懷,小公子變回了他應有的模樣。」


 


看著沈念璋從不學無術的廢物紈绔小胖子,變成了文韜武略驚才絕豔的貴公子,霜雲又想哭了。


 


我哄住她,此事也就不再提。


 


政事大多煩瑣平常,消磨年月毫無知覺,轉眼又過一年,司天監的官員們早已完成任務回都,鶯娘卻選擇了繼續在外遊歷,記錄山川地貌,風土人情,斷斷續續差人送回來。


 


這天,她親自趕回來,進宮以後激動萬分地暗示我屏退了眾人,壓低嗓音跟我說,「殿下,我發現了一處礦脈。」


 


36


 


我親自秘密帶專人去探明了,是鐵礦。


 


這可不得了。


 


鍛造兵器,農耕用具,建築建造,大有作用。


 


亂世,擁有很多兵器,就能擁有很多勝算。


 


但我還沒安排人開採,不知為何,這個消息就泄露出去,周圍兩個大國都知道雍國現在擁有了一條鐵礦脈。


 


朝堂之上,眾臣吵成一團,憂心忡忡。


 


如今大大小小的諸侯國林立,但天下局勢,暫時穩定,六個大國互相制衡,雍國鄰近的燕國和聶國,就是其中兩個。


 


燕聶是大國,和之前的梁,施,蔡可都不一樣,雍國比之差距過大,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懷璧其罪,那一條礦脈,頓時從好東西,變成了燙手山芋,朝臣們都擔憂這兩國會攻打吞並雍國,霸佔礦山。


 


謀士們挨個出謀劃策,可都沒找到什麼破局的好辦法,有人問起安靜沉默的沈念璋。


 


他看了看我,轉而輕飄飄一句,「送給聶國。」


 


引起了在場眾臣的譴責,斥他怎麼能這麼軟骨頭。


 


等吵完,我才慢條斯理地說,「好,就這麼辦。」


 


因為,我也是這麼想的。


 


將礦山的控制權送給聶國,但隻送給聶國。


 


如果出兵抵抗,雍國自然抵擋不住兩個大國的攻勢,不出意外,會被攻破,被瓜分。


 


提前把整個礦脈送給聶國,將自己摘出去,那麼紛爭就留給了燕聶兩國。


 


東西在我口袋裡的時候他們會一起搶奪分掉,但給了別人,進了聶國口袋的利益怎麼可能甘心再拱手讓出去,燕國也隻能去聶國口袋裡爭奪。


 


為什麼是聶國不是燕國,因為聶國離得近一些。


 


這是陽謀,明晃晃的,但任誰也拒絕不了,聶國自然欣然接受,還派了人幫助開採。


 


不過我也提出一個條件,換聶國出兵,幫助我們把蔡國拿下。


 


於是蔡國隱忍謀劃許久,正操練兵馬,磨刀霍霍,想要與雍國大戰一場,結果等來了聶國的軍隊,一個月不到,就被雍聶兩軍攻破。


 


兼並了半數的蔡國城池,雍國的版圖又擴大幾分。


 


不久燕國得知雍聶兩國結盟,雍國拱手將新出的礦脈獻上,沒給他們一點機會,氣得當即發兵過來,聶國想要獨佔資源,且指著雍國的民眾開挖礦山,當然要出兵幫著抵擋。


 


燕聶兩國之間,實力相當,本就不合已久,如今新仇舊恨加起來,於是又起了戰火。


 


兩國交戰,燕國其實也沒有太多精力來折騰雍國,進攻過幾次被聶國護著抵擋住,也就不再頻繁出兵。


 


在動蕩之中雍國詭異地挺安穩,四年過去,國力漸強,日益興盛。


 


聶國還送了幾個美人過來聯姻,有他們自己的公主,也有幾經轉手到聶國的施國皇室女。


 


雍國人自己都快淡忘李二牛這個傀儡皇帝了,李二牛自己隻把自己當個衝鋒陷陣的將軍,近來無戰事,他樂得安闲,逍遙自在休息去了。


 


聽到聶國給他送老婆,李二牛渾身都不自在,搓了搓手有點磕巴地說,「我哪消受得了這般金枝玉葉嬌滴滴的美人啊?」


 


落荒而逃。


 


他可能要一輩子為我娘守活寡。


 


我也不想要這些人,但面上不好拂了聶國的好意,估計他們是看李二牛無妻無子嗣,隻有名義上我這個養女,哦還有周翎也算他半個幹兒子了。


 


他們想插手雍國後宮和後嗣,來加強對雍國的控制,畢竟如今雍國勢頭是有些過猛。


 


罷了,人都送過來了。


 


37


 


雍國沒有皇室可以娶她們,我宣見了這些美人,讓她們自己挑個合意的未婚大臣們。


 


除了兩位公主,餘下幾個身份較低的臣屬貴女樂得到臣子家中當正妻,反正進宮也隻能當個妃妾,在他國無依無靠,自然要趕緊有個著落,很快就定了親事。


 


聶國公主卻不卑不亢,請求進宮當個女官也好,既然雍宮無皇子皇孫,那她願為長昭公主效勞。


 


雖然名義上都是公主,和我這種大權在握的公主不同,聶國的公主並不珍貴,他們宮裡養著幾十個,從小培養,作聯姻工具穩固盟友用,她能當個女官也是不錯的結局。


 


我答應了。


 


施國的公主,卻很是周折。


 


起初她看上了剛提拔上來的一位將軍,我還記得那個小將軍薛祁寧,出身舊梁貴族,家中都是文臣,他卻提了一杆槍,說要保家衛國,守衛百姓庶民。


 


那時薛家早已歸順,他自然也就加入了雍國的軍隊,不過近來都無戰事,薛祁寧就成了我的近衛統領。


 


少年將軍,前途無量,確實招人喜愛,不過他拒絕了施國公主,說自己還未建功名不考慮成家。


 


施國公主氣惱,又看上了丞相,於是禮部安排她在相府的客房先住下。


 


丞相原本是個落魄書生,如今位高權重,依然一身書卷氣,溫文爾雅,是很多姑娘家會喜歡的類型。


 


但丞相一連幾天都待在書房處理事務,或是進宮上朝議事,兩地連軸轉,施國公主連他人影都見不到,終於忍無可忍闖進書房,丞相困乏不已,依然在看文書。


 


施國公主並不理解他這種刻苦,丞相未作答,隻是隨手在紙面上寫了一句話。


 


公主拿到那張紙愕然,「什麼?」


 


「士為知己者S。」


 


丞相耐心解釋道。


 


他也無心應付公主,派人給送了回來。


 


同時回來的還有那隨手寫的紙。


 


我看了看,上面的字,是施國的文字,還特意寫錯了一個字。


 


作為施國公主,她不僅不認得自己國家的文字,甚至根本不識字,看到字下意識就掠過。


 


我了然。


 


這是個細作。


 


施國公主傳聞詩書俱佳。


 


隻是不知道派這樣的細作過來,背後的人是什麼目的,所以我打算先觀察一段時間。


 


施國公主兩次被拒絕,氣惱不已,跑去跟聶國公主哭訴,兩人一路結伴同行,也算是有了些交情。


 


然後她撞見了沈念璋,驚鴻一瞥。


 


這些年來,沈念璋聲名大噪,列國都傳沈君國士無雙。


 


施國公主又心動了,她對聶國公主說,「士為知己者S,本宮能為沈君S。」


 


聶國公主糾正她,「是士為知己者S,女為悅己者容。士是指的卿大夫。你可以好好打扮一番去偶遇他,不過我勸你最好別這樣做,沈君看起來已有心儀之人。」


 


施國公主也打聽到了,沈君仰慕公主長昭已久,這是在雍宮待久了誰都能看出來的。


 


可她並不知難而退,時時制造機會與沈念璋接觸,還似有若無地對我散發著些許敵意。


 


比如霜雲給我新淘來一枝牡丹簪子,過幾天她頭上就會出現差不多但更大更美的,比如時常楚楚可憐地與沈念璋攀談,話語裡暗暗貶低我,又比如拿充滿敵意的眼神盯著我。


 


我政事繁忙,可沒空陪她玩這些為搶男人爭風吃醋的小把戲。


 


沈念璋可不是前兩位,隻會退避三舍,他淡笑看著對方上蹿下跳,若不是猜到我留著她或許有用意,施國公主在他眼裡已經是個S人了。


 


一個亡國公主,敢這麼對我不敬。


 


或許是沈念璋態度太過冷漠,把施國公主逼急了,雍國慶賀立國的宮宴之上,當我與一眾別國使團路過花園之時,她衣衫破碎,滿身髒汙,還帶著血,從假山裡踉跄跑出來,倒在前頭。


 


她的侍女急匆匆找來,看到這場面,一下子暴哭,「公主,公主,奴婢終於找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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