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祁寧臉色大變,「壞了,它肯定把我提前備好的零嘴蘿卜都偷吃完了!」火急火燎轉頭找獸醫去了。
我好笑地看著,人走了,不過我還是輕聲答了句,「祝福你,皆如願。」
披星戴月趕去邊關,還沒到前線,一行人就遭遇了伏擊。
S傷慘重。
41
馬車墜下了不高的斷崖,我從昏迷中醒來時,荒林裡除了破碎的車架和S掉的馬兒,就我一個人。
這裡離前線還太遠,沒人能料到竟會出現大批的敵人埋伏,沒有準備,加上前鋒軍本就人數不多,眼看不敵,車夫一甩鞭子將馬車趕向斷崖,自己跳下車去拔刀御敵。
這崖不高,必然摔不S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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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了幾箭,胸腔又插入一截斷木,拔掉箭和斷木,踉跄著一步一步走上山坡,入眼是滿目的狼藉。
血將地面染紅成一片一片的斑駁,地上的S屍,大部分是雍國的士兵。
燕軍不在,又沒打掃戰場,應當是有人突破包圍圈逃了出去,敵軍都追擊跟隨而去。
詭異的寂靜。
我一步一步,流著鮮血,蹣跚著腳步,從這些曾經鮮活的士兵屍首之間走過去,判斷著還有哪些人或許活著。
我從小過目不忘,記憶力極好,此刻這過分的好的記性,像極了利刃,一片一片凌遲著我的心髒。
我還記得橫在草叢裡的那個士兵,參軍之前靠雜耍為生,兩隻手非常靈活,能把兩摞碗轉起來,營裡燃著篝火喝酒談天慶祝勝利的時候,常常是他站起來表演拿手絕活。
我繞過那叢染血的荒草。
我記得前面那個穿著滑稽棉衣的小兵,一隻袖子長一隻袖子短,被眾人調侃笑話時,他說那是母親給他做的新衣,出門太急還沒做好,等回家去就讓母親給他織完整。
他的母親注定等不到孩子歸家。
棉衣浸在涼掉的血裡,我踉跄一步,退開了一些。
我身上也在滴著血,不想把它染得更髒。
腳邊又出現另一個眼熟的士兵,一根長槍與敵人串在了一起,跪著還沒倒下。我記得他養了一隻漂亮的大公雞當寵物,和別人在伍長那兒互相告狀,別的士兵說他的雞半夜叫起來吵人,他哭著告狀說那人要宰他的雞吃,被對面唾了一口,「哭唧唧的,沒骨頭。」
軟弱愛哭的士兵,這一次,卻拼盡勇氣,和敵人同歸於盡,換了敵軍一個人頭。
我撿了把刀,把他們中間的杆子砍斷,他倒在地上,好歹不用和敵人串在一起了。
……
我看到了垂S的薛祁寧。
身上的甲胄被人脫走,隻留了一片掉在地上,嶄新锃亮的甲胄,在泥土裡蒙了塵,驕縱寵慣的大白馬倒在不遠處。
敵人過分殘忍,把他的雙腿都斬斷,薛祁寧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即將失血過多S去。
他還有一口氣在,看到我,眼睛迸射出亮光,「殿下,咳咳,殿下,您還活著,真好……」
他祈求我S了他。
他的腿已斷,就算還能僥幸活著回去,也必定是殘疾,朝陽般前途無限的少年將軍,骨子裡有一種執拗的驕傲,不願意接受那般落魄的結局,寧願S在心上人記憶裡最好的模樣。
終究,是沒法和心上人坦白心意了。
況且,他已經失血太多,很難再救回來。
緩慢地感受著自己的S去,實在太過痛苦。
我顫抖著手,拿刀一點點插進他的心髒,將S之時,他喃喃不斷:
「殿下,殿下,您可要,好好活著啊……」
眼前的人慢慢沒了聲息。
良久,我才放開手中的刀。
眼前一陣一陣發黑,我感覺自己快暈倒了,咬牙堅持著走到了一處隱蔽的地方,終於支撐不住倒下。
留在馬車那兒,我很容易被找到。
我不能就這樣被敵人找到。
暈過去之前,我在心裡默默念著:
「是啊,我要好好活著啊……
「活著才能報仇雪恨。
「山神呀,請保佑我活著S回去。」
滿眼血色,被黑暗吞噬。
42
我醒來時,感受到一陣顛簸。
艱難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被人背著在崎嶇的山路間攀爬,樹枝劃傷了那人蒼白的側臉,我詫異怔忪:
「沈念璋?你怎麼在這兒。」
出徵時,我留沈念璋和丞相坐鎮雍都。
一直爬到一處險峻陡峭,林木茂密的地方,沈念璋這才把我放下。他俊秀的面容極是憔悴,看起來已經好幾宿沒合眼,臉上身上被劃出好多細碎的傷口,烏發衣袍都凌亂,看起來好不狼狽。
他說,「阿銀,是周翎。
「周翎背叛了你。」
邊關早就發來急報,被周翎壓了很久才呈上來,岐門關其實早就被攻陷,敵軍已經深入腹地,他隱瞞軍情引我過來,就是為了方便燕軍伏擊我。
周翎還策反了李二牛,兩個人在都城控制住了大部分官員,說是要廢除公主監國之權,讓真正的皇帝執掌皇權。
我在岐門關遇襲失蹤的消息傳回雍都,沈念璋就不管不顧來上馬就來找我了,沒人能攔得住他。
在我昏倒在隱蔽之處的當天,燕軍就返回來打掃戰場找我,他們沒發現我,燕軍離開後,沈念璋趕到,一寸一寸搜尋,好幾天,才終於發現了我。
我這般重要的人,燕軍上頭自然是下了S命令,活要見人S要見屍,周圍一直有敵軍在搜查。
沈念璋帶著昏迷的我東躲西藏,剛剛身後就有一隊敵軍差點發現我們,他帶我連夜換地方,終於找到了一處相對安全的藏身處。
可安穩了沒兩天,敵人又找過來,沈念璋繼續背著我逃命。
我就清醒了一兩天,身上的傷已經被他包扎好,但沒有足夠的藥物救治,好得很慢,又開始半暈,沈念璋怕我這次再昏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一路上碎碎念吊著我那口氣:
「阿銀,別睡啊,馬上就到村落了,我去給你求藥來。
「別閉眼,求求你了。
「不要睡。
「阿銀,你千萬別S啊。你忘了嗎?你還欠我一隻燒雞,你要是就這麼S了,你做鬼我也要纏著你。」
「……」
我無奈地哼唧兩下回應他。
沈念璋還是那個沈念璋,雖然在外人眼裡他是個惹不起的人物,城府極深,心思難測。
可是在我眼裡他始終還是那個碎嘴子的沈念璋。
半暈半醒間,我難得胡思亂想。
我這半生,行事接物,無論成敗勝負都不會去後悔,坦然置之。
唯獨當初遇到沈念璋那第一面,是我唯一後悔的事。
當初隻是尋常地撈走他一隻燒雞而已,這下好了,這輩子都欠了他一隻燒雞。
我被他吊著那一口氣,硬是撐了過來,沈念璋找到藥給我治傷,眼看著處境好起來,一小隊燕軍發現了我們,迅速包圍而至。
沈念璋把我放在山洞裡,抽出長劍面對他們。
長身玉立俊美無雙的公子,狼狽不堪之時,也依然不掩矜貴,手中的長劍還沾著幹涸的血漬。
堅定不移。
微風吹得他的袖子輕輕擺晃。
我忽然想起霜雲曾說過的一句,「……隻是我有些感懷,小公子變回了他應有的模樣。」
她說,沈念璋生來就聰穎絕倫,驚才絕豔,年幼時大公子苦惱晦澀難懂的詩詞,小公子拿過來,歪歪頭,眨眼便通曉了其中疑難之處,全家驚喜至極,請了一批名士過來教他。
幼年時的沈念璋生得精致俊秀,乖巧聽話,聰明又懂事,簡直人見人愛。
再大一些時,小公子早慧,少年老成,主動幫兄長打理生意,短短時間,沈家的鋪子門庭若市。
人人都想他日後必定不凡。
可惜後來諸事諸人皆背道而馳。
所以霜雲再一次見到沈念璋時,登時就落下了眼淚,百感交集,無以言表。
現在,沈念璋是能以一當十的厲害人物了。
可是,對面,不止十個人啊。
也不止百個。
我眼睜睜看著沈念璋擋在洞口,在敵人的重重包圍裡被傷得滿身是血,憑著一股子信念S光全部敵人,沈念璋遙遙看了我一眼,趔趄一步倒下了。
我扯著傷口跑過去推倒他身側那個還剩一口氣的敵人,幹脆利落拿刀抹了他的脖子,撿起沈念璋的劍,拖著昏倒的他趕緊轉移。
邊拖邊一路上撿著斷木編成簡陋的筏子,把他放上去。
沈念璋的紫衣都浸成了紅色,遍體鱗傷,沒一處好地方。
我鼻子一酸。
真是慘啊。
之前他背著昏迷不醒的我逃命,好不容易我稍微恢復,又換成了我拖著昏迷不醒的他去逃。
風餐露宿,艱苦掙扎了許久。
我們最終還是被重重搜查的敵軍找到。
不過在那之前我把沈念璋藏了起來,他們隻看到了我。
我被帶到周翎面前,他朝我道:
「殿下,您可真難找啊。」
43
我問他為什麼要通敵叛國。
周翎沉默片刻,「別怪我,人往高處走。
「你是皇帝的養女,我是皇帝的幹兒子,同樣是半路認的,憑什麼我不能繼位呢?女子本就沒有男子那麼適合掌權。」
我明白了。